尋唐記 800年前宋人筆下的唐山

『公元12世紀初，北宋、遼國及金國，為了爭奪北方地盤，相互格斗，戰(zhàn)爭頻仍。

今開平區(qū)境地(當時稱石城縣)屬拉鋸地段，今天歸遼，明日屬金，后天降宋，變幻莫測，百姓遭受涂炭，直至金國占據(jù)上風，境域才稍有平靜。

遼保大二年(1122年)十二月，平州(治所在今盧龍縣地)遼興軍節(jié)度副史張覺叛遼投金，金封張覺為臨海軍節(jié)度使，知平州事，轄灤州(今灤縣)、石城(今開平)、馬城(今灤南縣地)。

金天會元（1123年)五月，張覺又殺原降金遼臣康公弼、左企弓等，叛金投宋，宋納之。宋建平州為泰寧軍，以張覺為節(jié)度使，并賜州轄石城縣為臨閭縣、馬城縣為安城縣。金國皇帝對張覺出爾反爾，叛金歸宋十分惱怒，派大將軍完顏宗望清剿張覺，十一月攻下平州，并逼宋殺了張覺。

第二年，金太宗調(diào)整區(qū)劃，改平州石城縣為清州，為大金國西境與北宋的國界。

宋宣和六年、金天會二年(1124年)，宋徽宗為和好金國，派著作郎許亢宗為使者，赴金國賀金太宗完顏晟嗣位。許亢宗和副使及隨從人員共6人，組成使團，帶著宋徽宗皇帝的使命，于當年七月六日，自臨安府(今浙江省杭州市)出發(fā)，至雄州(今河北省雄縣)稍息，再從雄州起程赴金，10月8日到達金國國都上京(今內(nèi)蒙古巴林左旗附近)，歷時3個多月，行程6020里。

據(jù)許亢宗著《奉使行程錄》記載：許亢宗從雄州起程，至新城縣(今河北省新城鎮(zhèn))為第一程，依次序而記，第十程是自韓城鎮(zhèn)東行50里至北界(指宋朝與金的國界)清州。

這日清晨，許亢宗一行整裝東上，韓城鎮(zhèn)旗牌撐一面繡有“宋”字的四方藍底白字附有緞帶的旗子，頭前引路。許亢宗頭戴椅子型雙翅烏紗，身著紫藍色繡緞朝服，足登青緞白底朝靴，副使及隨從人員均為武將裝束，使團及送行人員依次而行。馬行十余里，來到宋朝北界。

國界并無溝塹屏障，只有高約三尺的土臺子，兩地界之間約有一里許的空地，雙方人戶均不得耕種。兩界均設有軍帳及守軍把守，以便盤查和接待過界行人。

依照契丹國的條例(因金國建國不久，仍執(zhí)行原契丹國策)，如有行人過界，須由所在國的主州備車馬護送至界首。宋朝使團至界首等候，宋聯(lián)絡信使舉旗向金國邊界守衛(wèi)示意，金國守衛(wèi)也舉旗回示。隨后，兩國聯(lián)絡官乘馬至界心，宋朝官員將書有職位、姓名的“關牒”呈遞與金國聯(lián)絡官員。金國聯(lián)絡官馳馬回金國界首。

少頃，金國聯(lián)絡官領一隊車馬人夫至界心迎接，并向宋使回示“門狀”。宋聯(lián)絡信使回界首，引許亢宗及使團至界心，均下馬，互相引接，對呈門狀，以示同意出境和入境。金聯(lián)絡官向宋使者行金國禮，請過界，許亢宗還以宋朝禮節(jié)，經(jīng)三請后方上馬，并甩虛鞭，作虛揖，以表禮儀。

宋朝使團由金國聯(lián)絡官員引路，進入金國境內(nèi)。首先映入許亢宗眼簾的是一片灰蒙蒙的荒沙薄地，雜草叢生，僅有寥寥幾塊耕地，種的谷物已然收割完畢。行之不遠，來到一個村莊，約有數(shù)十戶人家，秫籬抵護，蓽戶蓬門，柴扉緊團，蕭疏冷落，不聞人語，但聞犬吠。副使稟告許亢宗，該村名曹刀口(今曹家口)。許亢宗聽罷，頓生撫今追昔之慨：“難道這就是當年曹孟德趨烏桓、戰(zhàn)袁紹，立馬橫刀的曹刀口么?真是英雄下世，戰(zhàn)地浮煙!”馬東行十數(shù)里，來到雙鳳山(今鳳凰山)腳下，見一座廟宇建在山的南麓，寺廟雖然有些破舊，但從建筑布局來看，仍然雄偉壯觀，聳立的山門上高懸一塊木匾，上書“興國寺”三個大字。許亢宗知道這是唐代所建的平州石城縣三大寺之一，于是下馬，向隨從要了些散碎銀子，拾階登上山門進入，見一身披破舊袈裟的老僧，步履蹣跚，正在清掃寺院，見有施主前來上香，急忙放下掃帚，雙手合十，道了一聲：“阿彌陀佛，施主來自大宋？”許亢宗點頭示意，老僧還想說什么，見后面有金人，就把話咽了下去，許亢宗來到大雄寶殿，老僧點燃三炷檀香，遞給許亢宗，許接過香后，深施一揖，將香插入鼎爐內(nèi)，轉(zhuǎn)身下跪叩頭，老僧敲響銅罄，許亢宗起身，將碎銀子放進“公德箱”內(nèi)，僧人雙手合十，道了一聲：“阿彌陀佛”。

使團繼續(xù)東行，來到唐溪(今陡河)西岸，時至秋季，河水甚旺，數(shù)十丈寬的河道里，洶涌澎湃，奔騰而下。人馬延西岸北行至唐山(今大城山)，隔河相望，對面是晾甲山。唐溪之上，有座石礅木橋，長約十余丈，橋的兩端均有金兵把守，嚴陣以待。許亢宗知道這橋是唐溪上修建的最早一座橋，為唐太宗李世民東征時所建。晾甲山，因李世民第一次東征過唐溪時，河水浸濕了盔甲，在此山晾曬盔甲而得名。越過橋，人馬向東北方向行進數(shù)里后，一座城池展現(xiàn)在面前，這就是清州——金國西界第一城。城原為漢置，唐復置為石城縣治。金太宗新改稱清州，駐有重兵把守，為金國西境邊防重地。

一隊人馬迎候于城南門外，藍綠黃白色旗幟迎風招展，隊伍為首的是一員彪形大漢，胯下一匹棗紅馬，身著皂白羅布長袍，盤領縫腋，窄袖，頭戴一頂方形無遮皂帽，腰束藍色絹布金繡腰帶，足登長筒皮靴，兵卒都穿無紋壓羅布上衣，絹布毛褐色褲子，腰間佩刀，英姿威武。宋使團距隊伍數(shù)十丈時，大漢一揮手，咚!咚!咚!三聲炮響，接著鑼鼓齊鳴，這大概就是金國迎接外國使節(jié)的禮儀吧!許亢宗思索著下了馬步行，隨從接過韁，對面的大漢也下馬朝許亢宗走來。兩人距丈余時，大漢站立，攤開雙手向許亢宗施一禮后道：“許大人千里迢迢出使金國，一路多有辛苦!”許亢宗抱拳還禮道：“為宋金永遠和好，亢宗再苦無怨。”經(jīng)金國禮官介紹，許亢宗知道了大漢名叫完顏會，是清州新任刺史。大漢雖身高體大，但相貌卻文雅和善，并不兇奸，從滿臉稚氣上看，年齡不足20歲。兩人又寒暄幾句，各自上馬進城。金軍旗幟先行，鑼鼓隨后，許亢宗、完顏會并騎而行，使團及金軍在后。接近城門時，許亢宗極目了望：清州城規(guī)模較大，南面城墻東西長約兩百余丈，城門是新修繕的，為灰磚砌成，城上有樓，城墻卻是土筑的。缺口處全系新壘堵的。清州城內(nèi)街道寬約兩丈許，兩側(cè)房舍多為草屋，少量磚瓦房屋，有的因年久失修，破爛不堪。宋朝使團進城后，也有不少圍觀居民，多系漢人，布衣、布鞋、草帽，老叟婦孺居多。許亢宗心中明白，這些漢民能留在清州，是金國新策所致。太祖完顏阿骨打建立大金國后，改變了以往南侵占領城池后，將居民及財物全部擄到金國本土的作法，而是鼓勵留在當?shù)匕l(fā)展生產(chǎn)。

許亢宗等在館驛打尖稍事休息后，便更衣自行來到街上，游覽清州市容。清州城內(nèi)僅有東西和南北兩條大街，民戶居多，在十字街口有數(shù)家店鋪，門前冷落，酒旆斜插，城內(nèi)房舍，多數(shù)空閑，入住者只有百余家。許亢宗明白，這是連年戰(zhàn)火的結(jié)果，居民不是南遷就是北徙。許亢宗在一炊餅鋪前停住腳步，拿出散碎銀子買了幾個炊餅(饅頭)交給隨從。賣炊餅的老者見面前衣冠楚楚的許亢宗，毫無顧忌地問道：“大官人是大宋使者?”許亢宗點頭稱“是”。老者拱手向許亢宗深施一揖：“謝天謝地!可別再打仗啦，讓老百姓過幾天安定日子吧!”“但愿如此�！痹S亢宗回答道。接著就與老者攀談起來。老者接著說：“他本張姓，祖籍長安，隨唐王李世民東征，落戶營州 (今遼寧省朝陽市)，萬歲通天年間，李盡忠(營州節(jié)度使)叛唐自立王位后，武后(武則天)下詔遷營州治于漁陽(今玉田縣境)。取舊名復置石城縣于此地。始祖隨軍筑城落戶于此，并告知許亢宗漢石成舊址在城西。許亢宗向老者打聽興福寺的位置，老者感嘆道：“那寺200年前遼軍占領石城時已然毀于戰(zhàn)火�！痹S亢宗只好帶領隨從沿大街西行，欲出城瞻仰石成舊地。但遭金守軍阻攔，只許他們登上城樓遠眺一番。在城樓上他們看到城西南不遠處有一片廢墟，長寬約百余丈，地上殘垣斷壁，瓦礫成堆，滿目瘡痍。許亢宗看后，心里像壓了一堵墻感嘆道：“古代戰(zhàn)爭也是如此殘酷啊!竟使這片沃土數(shù)百年無人煙�！�

當晚，清州刺史完顏會設晚宴招待宋朝使團。宴席多為牛、羊、馬肉之類和少量蔬菜。酒過三巡，清州副刺史兀良吉提議道：“欣聞許大人乃大宋著作郎，才學淵博，名震南朝，敢請許大人賦詩一首以助酒興。”宋使團副使聽后，心中不快，讓大宋使臣在酒席宴上吟詩助酒，有失使臣體面。于是站起身來，抱拳向完顏會道：“吾亦曉得完顏剌史文武全才，懇請刺史吟賦共助酒興何如?”完顏會也感覺兀良吉話語冒昧，有失禮之處，為挽回局面，欣然答應：“好!咱家是主人，由我先賦，說著舉起酒懷，一飲而盡。沉思片刻，站起身來，高聲朗誦：“貴客至石城，荷盡秋菊紅，金宋締佳誼，鴻雁傳和平�！�許亢宗聽罷，覺得詩句雖有些稚嫩，但宋金交好深意已表達出來，于是拍手倍加贊揚，舉懷再祝宋金友好。接著也吟詩一首：“海上之盟系宋金①，擯棄干戈結(jié)友人，江南塞北共創(chuàng)業(yè)，雙臨比翼迎新春②�！�許亢宗吟罷，席間一片叫好聲。酒過五巡，時至初更，侍卒端上兩盤冒著熱氣的黑乎乎的飯食，副使告訴許亢宗這是金國專供貴客吃的莜面卷和莜面沙龍。主人舉手讓之，許亢宗挾了一個莜面卷送進口里，覺得粘乎乎的，難以下咽。日后，許亢宗在《奉使行程錄》里寫道：“酒五行，進飯，其食品不可向口。”

晚宴畢，完顏會將一枚手掌大小的銀牌交與許亢宗，這是為南使頒發(fā)的通行證，稱“銀牌天使”。

次日晨，早餐后，使團整理好行裝。許亢宗官服加身后，將“銀牌”別在腰間。完顏會列隊歡送宋使團至清州東門外。